
作者:張民華
常常有人問筆者:“你在蘭州讀過大學,又當過教授,前后在那里學習、工作了十多個年頭。你最心儀的蘭州名人是誰?你認為蘭州最靚麗的名片是什么?”我當然會如數(shù)家珍地給他們介紹蘭州的一條河、一座橋、一面鼓、一碗面、一本書……也會歷數(shù)蒙恬、霍去病、左宗棠、彭德懷等著名將帥在蘭州創(chuàng)下的偉業(yè)與功績。但我往往會出于職業(yè)慣性,花更多的時間給他們談范長江。引經(jīng)據(jù)典地稱他是一位近百年來讓蘭州聞名遐邇的文化名人、新聞巨匠。而他的《中國的西北角》與《塞上行》稱得上是蘭州屈指可數(shù)的兩張文化名片。
對于久居蘭州的市民而言,肅王府、金城關、拱星墩和老碼頭,稱得上家喻戶曉;對于慕名而來的外地游客來說,五泉山、中山鐵橋、水車園與黃河母親雕像更是聞名遐邇。但如果有人對你說,范長江是到訪蘭州次數(shù)最多的文化名人之一,前面提到的這些地方都曾留下過范長江的足跡。您可能不一定相信,也未必說得出事情的來龍去脈。但在1935年的天津《大公報》上,我們不僅讀到了他對蘭州的觀察、體驗,而且看到了他拍下的蘭州寫真:蘭州段黃河、五泉山、城樓、民居、老碼頭……
這應當是一個蘭州人引以為榮的城市文化掌故,更是一段青史留名的城市佳話。屈指算來,范長江初訪蘭州距今已經(jīng)整整九十度春秋。蘭州,對于范長江完成當年的西北采訪和《中國的西北角》與《塞上行》的寫作具有極不尋常的特殊意義——在1935年9月至1937年1月的17個月間,范長江在蘭州先后有“五進五出”。
筆者曾先后兩個階段分別在蘭州負笈求學與應聘執(zhí)教,客寓多達12個年頭。夾在這兩段的12個年頭中之間的,是筆者在國家通訊社從業(yè)的27年。筆者乘蘭大學成之東風,投身國社并轉戰(zhàn)多地。又積國社多年從業(yè)所獲,再上隴原,回饋母校。在這總共將近40年里,范長江始終是一個鼓勵筆者知難而進的名字。也引領我執(zhí)教蘭州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期間倡導并主持了“新聞學子重走‘中國西北角’接力采訪活動”……
重返隴原,徜徉于蘭州街頭,總有一個難以掩抑的憧憬和期待涌上心頭:倘若我是蘭州的市長,我也許會倡議在蘭州遴選出一處范長江當年最重要的采訪現(xiàn)場或一些最重要的作品誕生地,為他立一尊塑像。塑像的基座或者周圍的浮雕飾墻上,可以鐫刻范長江當年五進五出蘭州時的標志性景物、風貌,以及范長江記述蘭州的文字片段……
《中國的西北角》一書中記載:當年已經(jīng)置身成都的范長江“本來打算先作環(huán)川旅行,然后入西康的。”但他當時卻出人意料地邂逅了一位“美麗姑娘”——一個經(jīng)松潘前往蘭州的天賜良機。于是他“放棄了原來的準備”,“先行到蘭州”。
范長江于1935年7月14日乘汽車從成都出發(fā),后騎馬取道綿陽、江油、平武、松潘進入甘肅。期間的不少路段甚至是靠雙腳、靠意志一步步走出來的。
《中國的西北角》“成蘭紀行”中載明,范長江于1935年8月31日離開河州“首途走蘭州”,當天住鎖南壩(今東鄉(xiāng)族自治縣所在地),9月1日過洮河渡口,再行20里宿臨洮縣漫坪;9月2日騎馬連過陳家山、尖山子到達蘭州。
這是范長江的一進蘭州。映入其眼簾的是:“河南北兩岸,平疇沃野,綠林村落,精神為之大振。快馬加鞭,興高采烈……”足證,范長江是騎著馬一進蘭州的。
當時,范長江應當是跨過雷壇河,經(jīng)過今天的西津東路、萃英門進入蘭州城的。而萃英門道路的北側就坐落著當時甘肅省唯一的高等學府——蘭州大學。
于是,1935年9月2日這一天,出現(xiàn)了一個歷史性的巧合:26歲的范長江路過同樣26歲的蘭州大學,完成了“五十日之長途旅行,三千余里之跋涉。”
兩天后的9月4日,范長江在蘭州撰寫了西北旅行的第一篇通訊:《岷山南北“剿匪”軍事之現(xiàn)勢》。這也是范長江當年關于紅軍和長征所做的第一篇報道。
這篇具有特殊意義的報道,當月13日和14日兩天在天津《大公報》連載刊出。9月14日,也就是范長江報道兩天連載全部刊出的當天,毛澤東在甘肅俄界下達了攻打天險臘子口的作戰(zhàn)命令。紅軍的軍事行動完全證實了范長江10天前所寫報道中做出的正確預判。這不能不令人欽佩一個北大學子的才學出眾。不能不讓人驚異年僅26歲的報界新人的慧眼獨具。
特別值得一提的是,范長江這一篇通訊從標題到全文中的“剿匪”全部加了引號,而文中也沒有像國統(tǒng)區(qū)媒體使用“共匪”“赤匪”之稱謂,而是直稱為紅軍。后來,他在自述中談到:“從1927年到1935年,在國民黨的統(tǒng)治區(qū)中,在合法出版的報紙書籍中,公開稱紅軍,對剿匪加引號,而且用文字公開透露出紅軍是北上抗日,并不是流寇,我是第一人。”
1935年9月18日,范長江在蘭州完成了長篇通訊第一組《成蘭紀行》的初稿,其中部分文字,記述了紅四方面軍突破嘉陵江后占領中壩、平武及圍攻江油縣城等情況。
翻閱當年的《大公報》。我們能夠見到,范長江《成蘭紀行》每一篇通訊的標題下都赫然標明:“長江寄自蘭州”。
這一年10月中旬(《中國西北角》未記載確切日期),范長江經(jīng)西蘭公路赴西安采訪。11月初,他從西安轉赴慶陽采訪后又搭乘汽車返回蘭州。這是范長江在蘭州的“一出”與“二進”。“一出”期間,范長江在平?jīng)龊蛻c陽寫下了數(shù)篇有關紅軍的報道,但受時局所限并未收入隨后結集出版的《中國的西北角》一書。
1935年12月3日,范長江從蘭州拱星墩機場乘飛機赴天水、再到西安采訪;12月10日,他由西安乘機返蘭州,這已經(jīng)是他在蘭州的“二出”與“三進”了。
需要指出的是,這個拱星墩機場,當時是蘭州的四個機場之一,主要承擔民用航空業(yè)務。這里與我從新華社退休后受聘執(zhí)教期間蘭州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的辦公樓僅一墻之隔。但此時的機場已經(jīng)改建成了蘭州第二熱電廠。
2011年7月30日下午,我在蘭大萃英大酒店探望前來參加“首屆范長江研究高峰論壇”的范長江哲嗣范東升教授時,在窗前指著遠處依稀可見的拱星墩機場舊址,談及長江先生當年數(shù)次出入機場的經(jīng)歷,范東升當即拿起照相機對著遠處的建筑群按下快門。那一瞬間,他的神情,他的目光,都印在我的腦海里,久久不能抹去。
1935年12月17日,范長江乘長途汽車離開蘭州赴西寧,后來又騎馬取道門源、東樂轉赴張掖,做“祁連山南的旅行”。這是范長江在蘭州的“三出”。
范長江三出蘭州時搭乘的長途汽車跨過黃河鐵橋后經(jīng)金城關西行。此行又經(jīng)歷了一次歷史性巧合——26歲的范長江走過了同樣26歲的黃河鐵橋。不過。當時的黃河鐵橋橋身的油漆是紅色而非今日的灰色?;疑臉蛏硎强箲?zhàn)期間適應防空需要而改涂的。史料記載,當時,蘭州黃河鐵橋是日寇飛機轟炸的重點目標。
范長江在《中國的西北角》中寫道:“過鐵橋順黃河西行十余里,皆在肥沃的沖積河岸平原中,田園優(yōu)美,果林成行,惜在嚴冬,草木正在枯縮凋零,如遇春末夏初過此,紅綠爭妍,必能給旅行者以興奮印象也……”
1936年3月9日,范長江結束“祁連山北的旅行”,乘長途汽車離開武威,于11日前后返回蘭州,這已經(jīng)是他在蘭州的“四進”。
1936年4月26日,范長江“離蘭州,搭牛皮筏,遵黃河以赴寧夏。”此為范長江在蘭州的“四出”。
四出蘭州9個月之后的1937年1月27日,范長江搭乘歐亞航空公司飛機來蘭州,目的在于采訪“西安事變”后“陜甘的真相”。
他在《塞上行》“冒雪飛蘭州”中寫道:“為了避免各方面不必要的疑慮,我的住宿地方,決定在省政府(明肅王府)后花園。”這個后花園即今天蘭州市委招待所所在地。
4天之后的1月30日,范長江搭乘一輛“頭號大貨車”,克服重重險阻,趕赴西安。2月4日在西安見到了周恩來,2月6日,又從西安奔赴膚施(延安),成為當時國統(tǒng)區(qū)進入延安采訪的第一個中國新聞記者。由此,范長江完成了他在蘭州的“五進五出”,并最終完成了他職業(yè)生涯乃至人生經(jīng)歷中最為重要的轉變。
他的人生,從此“另起一行”,后來成為新中國新聞事業(yè)的開拓者與領導者。
著名學者藍鴻文先生曾連用6個“且不說”來贊譽范長江西北旅行通訊的轟動效應。筆者卻特別關注助成這些轟動效應的“五進五出”。因為它創(chuàng)造了不勝枚舉也不可重復的“第一”,其采訪過程又山重水復,險象環(huán)生,堪稱中國新聞史與中國文化史上的一段傳奇。
仔細研讀范長江《中國的西北角》及《塞上行》中與蘭州有關的篇章時,筆者特別注意到,范長江“五進五出”竟然是借助了除火車(蘭州通火車已是1952年)之外,當時蘭州所擁有的水、陸、空等立體交通方式及工具和旅行路徑——馬匹、長途汽車、徒步、貨車、飛機、牛皮筏子……
這或許是蘭州助范長江在利用交通工具方面取得的又一個“第一”!
“西北各省的交通,蘭州是一個總樞紐的地方。”這是范長江筆下的蘭州。
借助馬匹、長途汽車、徒步、貨車、飛機、牛皮筏子“五進五出”。則是范長江腳下的蘭州……
“五進五出”盡顯范長江別樣的弘毅、執(zhí)著,演繹了范長江非凡的初心與達觀。
“五進五出”畢現(xiàn)蘭州獨有的高遠、淳厚,詮釋了蘭州悠遠的積淀與滄桑。
《中國的西北角》與《塞上行》是業(yè)界公認的中國新聞文庫中里程碑性杰作,是中國新聞史上具有永久價值的名著。從相得益彰的意義上說,范長江與蘭州是互相成就的“雙璧”。倘若沒有蘭州,或許就不會有《中國的西北角》和《塞上行》中那些最重要的行程,也不可能有范長江筆下那些最具張力的篇目。從“天時不如地利,地利不如人和”的意義上看,蘭州真的是范長江職業(yè)生涯與人生經(jīng)歷中最重要的那位“美麗姑娘”!而范長江西北采訪的成就是兼得了三者之功的。
2025年7月14日,是范長江離開成都,“首途走蘭州”的90周年紀念日;
9月2日,是范長江西北采訪“一進”蘭州的90周年紀念日;
9月14日,是范長江西北采訪第一篇通訊在天津《大公報》連續(xù)兩天連載完成的90周年紀念日,也是毛澤東下達進攻天險臘子口命令的90周年紀念日……
撫今追昔,筆者感佩范長江當年的膽識、眼光、根底與擔當,也感佩蘭州在成就范長江人生偉業(yè)進程中起到的獨一無二的“樞紐”之利。
范長江理應感恩蘭州,蘭州也理當回饋范長江。
蘭州,真的應當為范長江立一尊塑像!
(作者系蘭州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原院長)
(2025年7月3日于黃海之濱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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